校园里的花木诗歌意象

  犹记得两年前的秋天，当我第一次来到陕西师范大学平凉实验中学，独步走在美丽的花园里时，嘉木苍翠，鸣禽婉转，小小水池倒映着山石云彩，我徜徉其中，惊叹于她的清秀和深邃。秋日午后的阳光像一首温润古老的抒情诗静静地照着图书馆前的花园，我漫步走过几株高耸入云的杉树，正要向花园深处走去，一树攀爬在花架上迎着阳光怒放的凌霄花瞬间抓住了我的目光。当我的目光停留在擎着橘红色花瓣的花儿上时，我立即想起诗人舒婷那首著名的诗歌《致橡树》里的句子，我不禁默默念起来：   多年以前，我刚接触这首诗歌时，凌霄花就是带着被鄙弃的贬义的诗歌意象，她因没有主见，善于逢迎依附而在爱情中丧失自我。而当我在秋日阳光围绕周身的午后，静静伫立在一树盛开的凌霄花前时，我感到那一树花儿的生命是那样精彩。它们在高大的杉树树影里漏下来的阳光里热情盛放，每一朵花儿都开得温润饱满，在清凉融洽的初秋里，在温暖柔和的阳光下，它们向我展示着它们最自信美好的姿态，舒婷的诗歌里固有的攀缘附会的意象，瞬间像斑驳的光影，被击碎了。
  我信步走过花园，正是竹影剪绿，清泉映云。几只蓝背鸟儿优雅地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松影，图书馆前凝聚着旧时光的石狮子凝视着脚下茂盛的兰草，时光好像渐渐慢了起来，一些历史远去的风尘，又轻轻回荡。
  这所学校的前身，是为陇右教育培养了无数优秀老师和教育干部的平凉师范。先辈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建校99年，这片沃土上硕果累累，在历经无数风雨之后终易为如今的陕西师范大学平凉实验中学。薪火相传，这块教育的沃土上的奇葩异草，焕发了新的生命，这里生长着的古朴诗歌意象，正欣欣向荣。
  第二年春天一来，满园子的花都开了，真个是花香鸟语，融融洽洽。从夭夭桃花的最初绽放，到菊蕊秋风的最后芬芳，花园里不同的花儿次第盛开，为校园的书声平添了许多浪漫色彩。
  今年春天，受疫情影响，我在四月返校的时候，满园的桃花已经开败，其叶蓁蓁，桃树上隐藏着着点点新桃。迎春花也谢了，连翘早梅也谢了，不过正是丁香怒放，牡丹吐蕊的时候。在一个清晨，我路过花园，就把绽放中的花儿拍下来了，这些美好的生命，展示着人间四月的芳菲，我要把它们讲给学生们听。   丁香花花朵纤小而繁密，花蕊密布枝头，像绣结一样，所以其状貌就成了丁香结这个带着春天忧愁的意象。如李商隐《代赠》诗句：   用丁香来书写相恋的情人异地而同心的相思哀愁，带着义山诗歌特有的朦胧和芬芳，像盛开在唐朝诗歌里最轻柔的忧伤。如果说阳光下的丁香还是珊珊可爱的，那么雨中的丁香，可真就要引发人们心中的忧愁了。   此情此景正好是五代宋璟的诗词：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伊人远行，在水一方，连神话里最善传信捎书的青鸟都不能传信，只有凝望着丁香在雨中静静结愁，怪不得后来戴望舒写下了那么幽美的《雨巷》：   青石板的雨巷是诗画江南的独特意象，而在雨中结着愁怨的丁香为西北陇东的小城，赋予了江南烟雨一般的柔情。   道旁的花圃里，迎风盛开着蓝色的鸢尾，像停留在春天阳光里的蝴蝶。在希腊神话里，鸢尾是彩虹女神爱丽丝的化身，校园里的鸢尾生在丁香树下，她仰着脸，与高大的丁香款款相谈，丁香的落蕊轻轻掉落，擦肩而过。   香荚蒾实在是太香了，尤其是晚上路过花园，那株香荚蒾的香气笼罩着整个园子。如果有月光朗照，那花香又多了几分清透，多了几分清凉。香荚蒾的花瓣是洁白的，它们紧紧依靠在一起，细小、纤弱，香荚蒾最适合在晚上开放。我在查找资料时，才知道香荚蒾是广布于甘肃的花种，而关山之麓的华亭尤多，一提起甘肃，大家都觉得甘肃的大地只有八千年历史的沧桑，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片苍凉。香荚蒾的花香从关山里悄悄散出，给把中国古典诗词里的关山冷月的意象，偷偷涂上了一阵芬芳。   牡丹在我们的文化里，已经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最深处。唐朝人尤爱牡丹，盛唐气象，花开富贵。这两天正在讲《长恨歌》，讲到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赏花歌舞，就想起李白的《清平调》来：   还有最有名的：   那个豪放潇洒的李白，写完这些诗，就离开长安了吗？天子呼，不上船，一斗酒，诗百篇，李白不喜欢呆在皇帝和贵妃的身边写牡丹吗？牡丹国色天香的崇高地位，来源于开元的盛唐吗？   在花园东侧，破晓亭旁，盛开着美丽的紫荆飘香。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不禁为它只开一树花，而无半点叶的样子叹为观止，后来查证，才知道它是紫荆花，它在我们的诗歌意象里，代表了兄弟的和睦。晋代大诗人陆机的《豫章行》里有：“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乐会良自古，悼别岂独今”的句子，写的就是兄弟的会合与别离。而命运总是颠沛流离的杜甫，则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中国文化的花草意象，表示兄弟意义的，我平时见得很少，幸亏看见了校园破晓亭旁边盛开的紫荆。四月的花期短暂而美好，就像我们的青春，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而逝。
  一朵花是一个春天零散的记忆，校园的花木，是几代人青春芬芳的见证，那些早已从这个毓苑毕业的前辈，看到此文，也许会想起自己的青春。想起自己求学的岁月，想起旧操场旁每年盛开紫花的高大梧桐，想起男生宿舍前静静开放的合欢树，想起在师范时光里萦绕不去的花香，想起那些带着他们认识草木、修剪园林、采集标本的老先生。
  原来每个人的青春就像这些谢了又开的花朵，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悄悄地入梦，又在生活的奔走和忙碌中悄悄离开。就像盛唐诗人孟浩然的那首隽永的《春晓》小诗：   不知不觉间，旧时光已匆匆而逝，那些冷雨霖铃的长夜，又会有多少记忆扣窗。
                       一提起木瓜，我便立即想起《诗经·卫风·木瓜》来，这首广为传唱的古诗歌谣，从遥远的西周走来，至今方兴未艾，歌唱着有关礼尚往来的美好情谊。
  这首和谐的歌谣，穿越几千的历史的风尘，把我们民族最真诚的品质，展现在我们面前，投桃报李，投木报琼，你来我往，惺惺相惜。就像那个等待在城一隅的静女，送给恋人最普通的归荑（初生的茅草芽），恋人却自以为其珍异。“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木瓜花或红得热烈，或粉得浪漫，开在四月暮春的暖风里，绿叶与红花交相辉映，给暮春初夏的世界增添了许多热情。北宋诗人王令有《木瓜花》诗云：   木瓜花在王令的诗歌里，于阳和四月独放，艳绝桃李。   芍药花在中国文化里有“花仙”之美誉，人们对它的喜爱不亚于牡丹。仅盛唐一代，就有好多大诗人为它写诗，白居易写了，韩退之写了，柳宗元写了，元稹也写了。他们笔下的芍药或盛或衰，花开花落，姿态摇曳着芳华，春风不解愁思。而到了南宋的姜夔，路经扬州，看到昔日繁华的名都，历经国破家亡的破败，这个二十多岁的词人触目伤怀，挥动大笔，一首《扬州慢》从此传唱。他笔下独自在二十四桥冷月下绽放的芍药，饮尽了国破民弊，山河败落的血泪和孤寂。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废池乔木，空城红药，开了谢，谢了又开，花为谁生，唯余寂寞独自红。
  我尚小时，经常听父辈提起姊妹花，我却不知它到底长什么样子。直到我遇见这一树花墙，遇见她初夏的芬芳，我才查证得眼前盛放的花儿就是七姊妹。农历四月八，刚刚初夏，一切都是明丽美好的样子。油菜花谢，小麦拔节，村子里开始唱大戏的时候，水洛河南岸的山上，姊妹花正在结伴盛放。水洛河两岸的姊妹花年年开放，游子在花开时回到故乡。姊妹花在我们的文化里是团结友爱的象征。明代大文学家，有“吴中四杰”之称号的杨基为姊妹花写了一首非常有趣的诗，就作为今天的结语吧。此诗我读了好久，才懂了一点。   《旧唐书·后妃传上·玄宗杨贵妃》：“﹝ 贵妃 ﹞有姊三人，皆有才貌， 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曰大姨，封韩国 ；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杨氏权势，炙手可热。而如今，杨氏与玄宗的故事，早已随着牡丹花谢消失在大唐的暮春，而姊妹花团团簇簇的繁华，怒放在这片教育热土的花园。
  作者：马明远，陕师大平凉实验中学语文教师，上课之余喜欢读书写作，有多篇散文发表于省市文学杂志。